清朝自康熙已还,东三省每年奏报“并无福建人私行入境”云云,冬夏各一次。当时因郑成功负固台湾,设此禁例,防侦谍混迹也。相沿直至光绪季年,适张元奇巡抚吉林,见此奏报,怫然曰:“我即福建人,何云并无福建人人境也?”乃罢之。
刘晨、阮肇入天台山遇仙女事,向来艳称。顾天台艳迹,犹不止此。盐官谈孺木(迁)《枣林杂俎》云:
“天台二仙女,宋景祐中,□(原缺一字)明采药,见金桥跨水,光华炫目,有二女戏于水上,殆水仙洞府也。又天台县桃源,石壑千岩,人烟断绝,其中古桃树,年深化为精魅,常迷人。宋王介甫夜坐读《易》,月照轩窗,忽有一姝容态娟丽,见介甫自言知《易》,遂相与谈论画前妙理,实能发人所未发,介甫喜甚。俄报司马君实来访,介甫出迎至轩中,彼姝即隐身不见。及司马出,彼姝复来,介甫怪而问之,对云:‘妾乃此山花月之妖,司马公正人,妾不敢相见。’介甫爽然。”
再世玉箫,重逢城武,事见《云溪友议》,向来亦艳称之。明时亦有玉箫。《枣林杂俎》云:“闽人周玉箫,武弁方舆妾,舆上议抚红夷,牾大帅,系狱七年。遣玉箫,玉箫誓不去。及事解诣阙,遇国变,又不得归,玉箫感慕痛没,有诗一百三十首行世。”此玉箫亦以情殉,独惜其无隔世缘耳。
闽荔枝有名翰墨香者,产铜山黄氏圃中。陆丹祐《小知录》云:“林檎一名文林果。”可属对。
了,《广韵》:“都了切。”《集韵》:“丁了切,鸟悬也。”郑樵《通志·六书略》:“训童子阴。”
苏州江艮庭(声)精无阝学,工篆籀,兼习越人术。每为人治疾,辄以篆字书药方,药肆人以不识故,往往致舛误。先生则恚甚曰:“彼既开药肆,乌可不识篆隶耶?”其迂僻如此。又德州田山姜(雯)癖好新奇,凡病,医以方进,必书药别名。如人参曰琥珀孙,黄耆曰英华库,甘草曰偷蜜珊瑚之类(按:唐进士侯宁极撰《药谱》一卷,尽出新意,改立别名,凡一百九十品。宋陶谷《清异录》亦有之,盖移述侯谱),书俗名者不饮也。设令艮庭先生为山姜先生诊视,则以篆字书药别名,尤为别开生面矣。
医家性癖,犹有可记者。相传太原傅青主(山)善医而不耐俗,病家多不能致。然素喜看花,置病者于有花木寺观中,令善先生者诱致之。一闻病人呻吟,僧即言羁旅贫人,无力延医,先生即为治剂,无不应手而愈也。又雍、乾间,吴县叶天士名桂,以医名于时。有木渎富家儿病痘闭,念非天士莫能救。然距城远,恐不肯来。闻其好斗蟋蟀,乃购蟋蟀十盆,贿天士所厚者诱以来。出见求治,天士初不视,所厚者曰:“君能治儿,则蟋蟀皆君有也。”乃大喜,促具新洁大桌十余,裸儿卧于上,以手展转之,热即易,如是殆遍。至夜,痘怒发,得不死。两名医之轶事如此。好乐而辟,贤者不免,毋亦先玩好而后疾病矣乎?傅先生尤通人,未可仅以名医目之。
有知府马姓,知县卢姓,会衔出示,幅小而字多,两姓相并,府先县后,距离绝近。一乡人阅示者卒然曰:“驴字何反写也?”旁观者莞尔而笑曰:“它日者,吾邑侯不次超迁,官阶在太守上,则驴字当改正矣。”
清制:各直省府州县缺,概归酌补。某大吏桑梓情深,对于乡人多所迁就,僚属为之语曰:“酌则谁先?”曰:“先酌乡人”。
徐容者,山阳陈某之娈童也,余桃之爱甚深,为之纳妇。成婚未久,值徐妇归宁,陈即蹈隙乘间,往为坠欢之拾。讵妇因忘携奁具,折回,有所见,则恚愤填膺,竟取厨刀自刎死。论者谓妇人因男子失身,而羞忿自尽,殆未之前闻。此妇节烈,可以风矣。陈、徐故事,前有迦陵、云郎(云郎徐姓),艺林播为美谈。迦陵亦为云郎娶妇,为赋《贺新郎》词,有句云:“只我罗衾浑似铁,拥桃笙难得纱窗亮。”当时云郎之妇,万一解此,当复何如?
合群结社之风,莫盛于武林,由来旧矣。《月令广义》云:“武林社,有曰锦绣社,花绣也;绯绿社,杂剧也;齐云社,蹴儕也;角抵社,相扑也;清音社,音乐也;锦标社,射弩也;英略社,拳棒也;雄辩社,小说也;翠锦社,行院也。明山阴张宗子(岱)尝结丝社,月必三会之。有小檄曰:“中郎音癖,清溪弄三载乃成;贺令神交,《广陵散》千年不绝。器繇神以合道,人易学而难精。幸生山水清都,共志丝桐雅奏。清泉磐石,援琴歌水仙之操,便足怡情。涧响松风,三者皆自然之声。政须类聚,偕我同志,爰立琴盟。”云云。又设斗鸡社于龙山下,仿王子安《斗鸡檄》檄同社。其从父字葆生,善诙谐,在京师与漏仲容、沈虎臣、韩求仲辈结噱社,唼喋数言,必绝缨喷饭。噱亦有社,盖无乎不社矣。厉樊榭诗自注云:“明嘉靖间,西湖有诗社八,曰紫阳社,曰湖心社,曰玉岑社,曰玉岩社,曰南屏社,曰紫云社,曰洞霄社,曰飞来社,社友祝九山时泰,高颍湖应冕,王十岳寅,刘望湖子伯,方十洲九叙,童南衡汉臣,沈青门仕分主之。”诗社固常有,然而同时并起,如斯其盛,殆亦仅见。
王献之妾名桃叶,见《古今乐录》。白香山妾亦名桃叶。香山诗有云:“太湖石上镌三字,十五年前陈结之。”结之,桃叶字。
王渔洋《香祖笔记》云:“康熙乙丑夏,余游庐山,宿开元寺,观阳明先生《石壁天书纪功碑》末云:‘嘉靖我邦国。’若前知世宗入继大统者。”按:《碧里杂存》载王文成习静阳明洞,预知门人朱白浦、蔡我斋入山事。讵阳明能前知,故于纪功碑中,用“嘉靖”二字,为将来之谶耶?吾邑陈莲史先生(继昌)为嘉庆二十五年庚辰科会状,其廷试策首颂扬处,有“道光宇宙”字。逾年为道光元年,是则无心巧合,亦可谓几之先见者矣。
相传经生黩财,名士好色,为有清一代风气。王西庄未第时,尝授读某富家,每自馆归,必两手作搂物状。人问之,曰:“欲将其财旺气搂入己怀也。”及仕宦后,以贪墨闻。或讽之曰:“昔贤清畏人知,先生不清不畏人知,独不为名节计乎?”王曰:“贪婪第腾谤一时,文章足增重千古。吾自信文名必可传世,迨百年后,讥评久息而著作常存,吾之令闻广誉固无恙也。既取快于一时,仍无损于千古,计乌有得于此者。”梁山舟家世品学冠绝时流,即书法亦并世宗仰。顾有紫标黄榜之癖,尝以阿堵故,受生平未受之辱。先是,谢少宰墉,捐馆于京师,诸子均在籍,唯第三子视含敛,遗资万五千金,平均分授五子。均寄存山舟处,随时付给,以其名高望硕为可恃也。讵后于其第四子应分之数,竟屡索不给,势将干没。谢之长子恭铭,乃至批山舟之颊,登门坐索,诟詈万端。当时致有“钟王石刻中,多一老拳帖”之嘲(山舟工书,故云)。王固经生,梁则名士也。经生与名士,容亦互为风气欤?今之名士,黩财者多,好色者少,盖好色之风,亦已古矣。
仁和龚定庵,尝詈其叔不通,父仅半通。子孝ㄆ,初名公襄,屡更名曰刷刺,曰橙,曰太息,曰小定,昌匏,晚号半伦,自言无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昆弟、朋友,而尚爱一妾,故曰牛伦也。以父为半通者,宜其有半伦之子矣。
古人命名猥怪可笑者,见于载籍,指不胜偻,略记如左。
《左传》:卫有史狗,郑有堵狗。《史记》:韩有公子虮虱。《汉书·古今人表中》中,有司马狗。(师古曰:“卫宣公臣也,见鲁连子”)又下上有荣驾鹅(师古曰:“驾音加”)。又郦食其子名疥,梁冀子名胡狗,魏元叉本名夜叉,弟罗本名罗刹,北齐有颜恶头,南唐有冯见鬼。《宋史》:刘继元子名三猪,辽皇族西郡王名驴粪。《金史·海陵纪》有刑部郎中海狗;《宣宗纪》有李瘸驴,唐括狗儿;《哀宗纪》有完颜猪儿;又兀术之孙名羊蹄,胡沙虎之子名猪粪,封濮王;《忠义传》有郭虾蟆。又纥石烈猪狗,见《西夏传》;耶律赤狗儿,见《卢彦伦传》。《元史》有郭狗狗,石抹狗狗,宁猪狗。又伯答沙次子名泼皮,皇庆中有驸马丑汉,江浙行省黑驴。
俗谚“朝朝寒食,夜夜元宵”,以为巨室富家,歌舞酣嬉景象。自海氵筮鬯通,沪滨繁华,行院雾合,垂鞭侧帽,挥金易而点石难。于是乎有所谓“朝朝除夕,夜夜元宵”者,谓夫豪竹哀丝,玉钟彩袖,无夕不然。而实则债主雁行,债台高筑,亦五日不然。只此二语,形容尽致。彼纨绔少年,流连忘返,悍然不顾者,未见其苦乐均也。
欧洲风俗与吾中国迥殊,妇子及岁,率以己意相攸,对于男子美髯者辄欣属焉。吾中国古时亦有以须为美者。《晋书·桓温传》:“眼如紫石棱,须作猬毛磔,尚南康公主。”是尚主时已有髯也。(按:古人须不经剃,未弱冠即已有须,金罍子,晋王彪之年二十,须鬓皓白,时人谓之王白须。《汉书·昌邑哀王传》云:“故王年二十六七,为人青黑色,小目,鼻末锐卑,少须眉。”盖以少须为病)宋山阴公主夜就褚渊,渊不敢从。公主曰:“褚公须髯如戟,何无丈夫气。”是公主爱其有须也。唐武后时,朱敬则上疏曰:“近闻尚食柳模,自言子良宾,洁白美须眉,堪充宸御。”是须眉之好者,可进御于武后也。按:《释名》:“口上曰髭,髭姿也,为姿容之美也。颐下曰须,须秀也,物成乃秀,人成而须生也。”髭须有美秀之训,由来归矣。
铸铜像以旌功绩,或志哀慕,亦欧俗也,吾中国古亦有之。《山堂肆考》:“翁仲姓阮,身长一丈二尺,秦始皇并天下,使翁仲将兵守临洮,声振匈奴,秦人以为瑞。翁仲死,遂铸铜像,置咸阳司马门外。”《北史》:“魏崔挺除光州刺史,威恩并著,风化大行,后为司马。景明四年卒。光州故吏,闻挺凶问,莫不悲感,共铸八尺铜像于城东广固寺,赴八关斋追冥福。”翁像近于旌功绩,而崔像则志哀慕也。《枣林杂俎》云:“蒲州田千秋,好学善击剑,尝铸铜像,镌己名氏葬之。语人曰:‘使千百年已后人得之,即神仙也。’”此则自铸己像,且藏之幽壤,非置之通衢也。
前话记妇人生须事,兹又得二事。赵崇绚《鸡肋》:“唐李光弼母有须数十茎,长五寸许,封韩国太夫人。”《偃曝谈余》:“郑阳一妇人美色,生须三绺,约数十茎,长可数寸许,人目为须娘”云。
前话记男子生子事,兹又得二事。《庚己编》曰:“齐门临殿寺,一僧年少美姿容,痛死,其师建斋会众荼毗之。忽爆响腹开,中有一胞,胞内一小儿长数寸而目、眉、发俱备。”又嘉靖四年乙酉正月,吴县民孔方腹痛,谷道出血,产下一胞。妻沈氏割开,有一男长一尺,发长二寸许,五官俱全。
相传年大将军(羹尧)盛时,威重不可一世,事无大小,令出惟行。一日大雪,肩舆出府,材官辈以手攀辕而行,手背雪积寸许。将军悯焉,下令曰:“去手。”材官误会意旨,竟各引佩刀,自断其腕。将军亟诃止之,则已筋骨摧残,雪为之赤矣。其积威之势,一至于此,欲不蹈震主之危得乎?
《枣林杂俎》云:“良乡妓冬儿善南曲,入外戚左都督田宏遇家。宏遇卒,都督刘泽清购得之,以教诸少四十余人,其最姝丽者登儿也。甲申,泽清欲侦二王存否,冬儿请自往田氏探之,遂男饰而北。知二王已绝,遂南。泽清镇淮安,书佐某无罪杀之,收其妻。泽清降北朝,摄政王赠宫女三人,皆尝御者,泽清不辞而嬖之。亡何,内一人告变,摄政王录其家,及所夺书佐之妇,泽清供书佐有罪,故杀之。妇明其非罪,且云:‘泽清私居冠角巾,谓事若迫,不如反耳。’泽清诛,冬儿下刑部,尚书汤□□(原缺二字)尝饮泽清所,出侑酒,故识冬儿。因曰:‘尔非刘家人。’遂免籍,更嫁吴骏公,作《临淮老妓行》:‘临淮将军擅开府,不斗身强斗歌舞。’”云云。按:诗见《吴梅村集》,字句与谈氏所录小异。吴翌凤注引尤侗《宫闺小名录》云:“冬儿,刘东平歌妓。吴梅村作《临淮老妓行》。”又引陈维崧《妇人集》云:“临淮老妓,某戚畹府中净持也,后为东平侯家女教师,其事实弗能详也。”亦不言嫁梅村。《茶余客话》云:“壬癸间,淮妓姜楚兰色艺倾一时。有吴生者,善鼓琴,无志仕进,屏弃人事,嗜饮酒,家日益困。兰一见称赏音,每至辄沽酒尽欢。金尽,典衣钗以继。会刘泽清开藩于淮,有以兰名闻者,吴生莫知所为。兰曰:“小别耳,毋恨。”遂入后堂,歌曲奏艺,擅专房之宠。刘虽武人,亦知爱文墨,聚书籍,园亭花木水石,穷极幽胜。而牙签锦轴,插架连墙。以兰容辞闲雅,有林下风,令典清秘之藏。吴生待之,杳无消息,侯门深海,自分萧郎。一日,泽清率师渡河,幕府空虚,兰卷席珠玉玩好及奇书名画,挟数婢妾泛舟射阳,以简密招吴生,往还海曲,游寓浙西数年。事定返淮,伉俪终身,家以素封。
冬儿、楚兰皆东平故姬,皆得事雅流,幸矣。所事皆吴姓,亦奇。楚兰濡润于东平,何其甚似近日名妓之所为也。而能预知东平必败,其识鉴非录录者比矣。
汉毛亨作《诗训诂》,以授毛苌,作《小序》,故曰《毛诗》。世称亨为大毛公,苌为小毛公。清时亦有二毛,萧山毛大可(奇龄)与兄万并知名,人呼万为大毛子,大可为小毛子。《施愚山集》有《毛子传》。
中国人爱花,泰西人爱叶,往往层楼杰阁,万绿环之,谓绿色于目为宜,资裨益也。近人某说部云:“钱塘蔡木布衣,居于武林门内之斜桥,性爱草,沿墙上阶,一碧无隙;湘帘几间,盆盎罗列,皆草也。凡草经其栽植灌溉,辄芊绵娟,迥殊凡品。有翠云草,尤所珍惜。”亦嗜好之特别者。朱柏庐《四时读书乐》句云:“绿满窗前草不除。”第不除云尔,非所好在是也。
康熙间,山西布政使王显祚,风雅好客,尤爱重朱竹垞。一日宴竹垞,出玉碗为饮器。盖曾藏晋恭王邸者。碗高五寸,深四寸七分,径七寸许,莹洁逾羊脂,昔人所称一捧雪,弗逮也。缀黄点数十如金粟,相映益璀璨。竹垞沾醉,持碗几坠地,每缶一,碗辄触案有声。它座客相顾色动,或移置王前。王笑曰:“何见之小也?碗信珍秘,与其完于它人手,何如碎于竹垞乎?”先是,某巨公愿以千金易之,王弗许。至是,遂以赠竹垞,并谕庖丁,月致佳酿二瓮焉。此事若在竹垞未试鸿博已前,则尤可传,弗可考。
明镇国中尉朱睦挈,字灌甫,镇平王诸孙(隆、万间人),世称西亭先生,有《万卷堂书目》(见贝简香《千墨庵精钞七家书目》),搜罗闳富。按:《明外史·诸王传》:“睦挈家故饶,逐十一利,资益大起,因访购图籍。当时藏书之富,推江都葛氏、章丘李氏、睦挈不惜高訾致之。”据此,则万卷堂博极群书,得力于货殖者深矣。
藏书家族姓,多有败德亻危行,不恤摧残雅道者。钱遵王(曾),牧斋从孙之子也。编《也是园述古堂书目》,多藏宋元版书,鉴别不在牧翁下。牧翁逝世,族中亡赖,乌合百人,托言牧翁旧有所负,喧哄于堂。迫柳夫人毕命,遵王实为之魁率。《荆驼逸史》载此事綦详。叶林宗(奕),石君(树廉)从兄也。爱《日精庐藏书志》,孙觌大全集,叶石君跋。此书为从兄林宗借去,几十年矣。乙巳之春,林宗卒,为之整书,始得检归。《<百百>宋楼藏书志》,沈下贤集,叶石君跋。崇祯戊寅,得《沈亚之集》,为林宗干没。近来林宗物故,书籍星散,宋、元刻本,尽废于狂童败妇之手。予生平不欺其心,自信书籍必不若林宗死后之惨”云云。张子谦(承涣),月霄(金吾)之从子也。月霄《言旧录》:“道光六年七月二十九日,从子承涣取《爱日精庐藏书》十万四千卷去,偿债也。忆涣为予作《诒经堂铭》曰:‘达士旷怀,岂计长久,空诸一切,诒于何有。’不竟成此举之谶耶。”先是,承涣屡以资假月霄,盖预为要挟夺攘计。至是遂罄其所藏,捆载以去,月霄浩叹而已。之三人者,何尝不好古操雅,顾其所为,讵士君子所忍出耶。《汲古阁刻板存亡考》:“相传毛子晋有一孙,性嗜茗饮,购得洞庭山碧萝春茶,虞山玉蟹泉水,患无美薪,因顾《四唐人集》板而叹曰:‘以此作薪,其味当倍佳也。’遂按日劈烧之。”此举诚奇特,然而视彼三人为犹愈矣。鄞县范氏天一阁藏书,自明迄今,垂三百年,未经散佚。今春被人盗出数千本,售于沪上坊肆六艺书局、来青阁两家,价仅数百金耳。其中宋、元本无多(余仅得见宋小字本《欧阳文忠集》、元本《朱淑真诗集》),明初精抄,居十之八九,如明太祖、成祖《实录》之类,皆有关系不经见之书。顷之,为舶贩金颂清者一人所得,价则腾至舒凫万翼,以不分售故,乃至一鳞片甲,靡有孑遗。俄范氏后裔某,来沪诉讼。签符甫下,雷厉风行。未几,不知若何媾解,其事遽寝,书则稳度重瀛,永无归国之期矣。惜哉!
康熙间,太仓吴元朗(景,梅村子,有《西斋集》),海宁查声山(升,有《澹远堂集》),仁和汤西崖(右曾,有《怀清堂集》),为戊辰进士同年,并负诗名,同官京师,恒唱酬竟日夕。某夕,社集声山寓斋。时值初春,天寒雪甚,因下榻焉。漏已三商,声山、西崖同榻先寝,元朗推敲未已,声山戏于枕上属对云:“孤吟午夜,文章有性命之忧。”元朗应声云:“双宿春宵,朋友得夫妻之乐。”声山闻之,戏拍西崖肩云:“汤婆子,吾侪速睡休,勿令若人搅清梦也。”三人皆为之轩渠。
东南为莺花薮泽,于明清之间,复社之流风未沫,士夫知重气节,即行院亦留意风雅。其出类拔萃者,恒欲附托名流以自增重。以视今之名妓,所为容悦,不出薰香傅粉轻身便体之浮薄少年,乃至辱身非类,而亦悍然勿恤。其智识相远,奚翅万万。柳如是尝之松江,以刺投陈卧子。陈性严厉,且视其名帖自称女弟子,意滋不悦,遂不之答。柳恚甚,洎遇钱牧翁,乃昌言曰:“天下唯虞山学士始可言才,我非才如学士者不嫁。”牧翁闻之大喜曰:“天下有怜才如此女子者乎?我亦非如柳姬者不娶。”又夏丽贞,珠湖伎,有殊色,工翰札,与诸贵人唱酬,意无所属。崇祯癸酉,阎古古相遇于水阁,拈花分韵,遂定盟焉。别既久,夏以手书及诗寄古古促其来。时以身世飘零,中原多故,答书中止,丽贞怨不自胜。夫陈、阎当日,必非惨绿翩翩矣。即钱亦发如柳之肤,肤如柳之发。柳、夏皆明慧,万不至误用其情,其微尚所寄,讵寻常儿女子可与知耶。若夫李香君之委身侯公子,董小宛之倾心冒辟疆,则迥乎非其它少年之比矣。
托活络忠敏生平不蓄姬侍。督两江日,夫人至自京师,携垂髫婢二,闻将出京时,物色得之者,意在属之抱衾之列,忠敏略不措意。未几,其一以赠观察任某,其一赠某京卿,辞焉,则以俪某材官。盖忠敏于金石书画而外,绝无它嗜好也。唯观察者殊龙钟,尤非能惜玉怜香者(按:钱牧翁有“惜玉怜香”小印,为河东君作)。小红之赠,未经侔色揣称,读玉茗堂“姹紫嫣红”一曲,不能无感。
宛平查莲坡(为仁)夫人金氏,名至元,字载振,一字含英,山阴人,有《芸书阁剩稿》(附《蔗塘外集》后,锲板绝精),太半闺房唱酬之作。赵秋谷为之序,称其清丽孤秀,无绿窗绮靡之习。当其结缡伊始,莲坡赋《催妆诗》云:
十年香霭搅情尘,留得霜华百炼身。
此夕星光盈锦幄,向来春色阻花晨。
谁言蔗境甘无比,久识莲心苦有因。
差喜高堂称具庆,鹿门偕隐莫辞贫。
红烛双行照玳筵,凤箫吹彻下瑶天。
璧存敢诩连城贵,珠在还欣合浦圆。
赋就桃夭期觉后,迎来鹊驾路争先。
梦中欲乞生花笔,待写春山满镜妍。
夫人和原韵云:
句好如仙绝点尘,青莲原是谪来身。
诗传采笔歌偕老,籍记丹台署侍晨(《松陵集》:“执盖侍晨,仙官贵侣”)。
四照花开融瑞色,九微灯缔良因。
牵萝补屋休嫌陋,得贮珠玑敢道贫。
百和香浓结绮筵,云敖如奏大罗天。
龙泉那肯丰城掩,冰彩依然桂殿圆。
此日授绥休论晚,它的委畚计当先。
试看欧碧呈红种,留取春光分外妍。
锦字联吟,功力悉敌,诚玉台佳话也。
《枣林杂俎》云:“山阴朱燮元总督云,贵,川、广,石主宣抚司女土官秦良玉,雅度侃议,亻兼从俱美少年,朱公子寿宜访之,酒间微讽。良玉笑引南宋山阴公主‘陛下后宫百数,妾唯驸马一人’云云以答。”蕙风按:此说诬也。竹垞《诗话野纪》亦谓良玉有男妾数十人,夔州李长祥力辩其诬,谓川抚尝遣陆锦州逊之,按行诸营,良玉冠带饰佩刀出见,设礼,酒数行,论兵事,逊之误曳其袖,良玉引佩刀亟断之,其严肃若是。程乌董祝有《咏良玉》诗曰:“追奔一点绣红旗,夜响刀环匹马驰。制得铙歌新乐府,姓中肯入玉台诗。”良玉手握兵符,俨然专阃,诚如《杂俎》、《野纪》所云,则令不肃而气且靡,何能捍贼立功乎!无论尊俎宴谈之间,对于向少晋接之人,而为猥亵不经之语,良玉亦奇女子,断乎不至如是。矧遐方闺秀,虽有出类拔萃之才,亦决不能谙悉史事,至于仓卒之间,辄能举似山阴公主之言也。竹垞时代,距良玉已远,《野纪》云云,殆沿明人记载之讹耳。
相传康熙时一老侍卫,直乾清门三十年,俄外简荆州将军,举室庆忭。某独愀然,继之以泣。或怪而问之,则曰:“荆州形胜之地,为敌国所必争,智勇如关玛法(按:玛法者,清语贵神之称)尚不能守,我何人斯,而得免于东吴之手乎?”亲友为之解释劝慰,某固执成见,弗之悟也。乾隆末,福文襄征廓尔喀时,有刑部满郎中某,以阿文成荐擢召见。上问福康安、海兰察二人外间声名如何。某应声曰:“外间咸服二人将略,以比罗成、尉迟恭也。”上笑遣之出。文成悔之,告于人曰:“老夫以某相貌丰伟,故登荐牍,孰意为熟谙小说人也。”人传为笑柄云。此二事绝相类。咸丰季年,石达开窜四川,满御史某上言:“川南泸州一带,必须严重设防,恐贼众渡泸,勾结诸蛮洞,联络一气,称兵内向,则为患不堪设想。今日安得七擒七纵之才如诸葛亮者,而征服之。”云云。此奏亦流传为笑柄。曩阅某说部云:“满人初入关,得《三国志演义》,奉为韬钤秘笈,故有满汉合璧绝精刻本,当时凡识字之满人,殆无不熟读是书,乃至锢蔽如某侍卫,犹无足异。”不图二百数十年后,声明文物,同化已久,犹有中《演义》之毒如某御史其人者,则诚匪夷所思矣、
咸丰已未朝考论题“二子之心,非夫子孰能知之”。见《论语》“不念旧恶章”程子注。当时以不知题解,失翰林者夥矣。有清二百数十年,士子以《四书》艺进身,然不读朱注者有之,读外注者,百无一二焉。即如“二国之俗,唯夫子为能变之”,见《论语》“齐一变章”程子注,倘以命题,大约知者亦廑。虽句中有“变”字,较易触悟,而殿廷考试,决无携带《四书》者。即亦何从翻阅,而证其必是耶。它如“天下无不是底父母”,见《孟子》“天下大悦章”李氏注。“膝下”,见“小弁章”赵氏注。“胶柱调瑟”,见“任人章”外注(按:胶柱调瑟常语“调”作“鼓”,亦犹《庄子》注,对牛鼓簧,常语“鼓簧”作“弹琴”。语之有本而小变者也)。“不相干”,见《论语》“如有博施于民章”程子注。皆习见常语,倘问出处安在,亦未必能举注以对也。
《孟子》“仁也者人也章”外注:“或曰,外国本‘人也,之下,有‘义也者宜也,礼也者履也,智也者知也,信也者实也’,凡二十字。”按:所云外国,疑即日本。日本自唐时通中国,继此赍书之使,络绎于道途。彼国经籍刊本,容亦有流传中士者。而其初祖,或属秦燔已前古本,亦未可知,而宋人遂据以入注耳。它日当访求和文《孟子》印证之。
妇人生须,前笔两见,兹又得三事:宏治六年某月,应山人张本华妇崔氏,生须长三寸许(见《明孝宗实录》)。又嘉靖癸丑,青浦<鬼重><鬼因>ㄠ镇(按:<鬼重><鬼因>二字,各字书所无,不可识,此镇名绝奇。编者按:<鬼重>,的别名。《本草纲目·禽部·》:“时珍曰:<鬼重>,字韵书无考,当作匈拥切。<鬼重>魂,流离,言其不详也。”<鬼因>音未详),有妇人忽生髭须,时县差以事摄其夫,从壁间窥之,以为男也。夫亦无获,携妇以归,邑市聚观甚众,明年遂有倭变(见《青浦县志》)。又万历二十一年,嘉兴包彦平馆华亭佘塘宋氏,其邻有妇人,须长五六寸,二十余茎,时年六十,自三十三岁始生须,拔去仍出,至五十岁而止(见《包彦平集》)。
七律限溪、西、鸡、齐、啼五韵,中嵌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、十、百,千、万、丈、尺诸字,《眉庐丛话》所载夥矣。惜诸作或未尽妥帖稳成,兹又得一首,为春明诗社冠军之作,题为《闺怨》。诗云:
六曲围屏九曲溪,尺书五夜寄辽西。
银河七夕秋填鹊,玉枕三更冷听鸡。
道路十千肠欲断,年华二八发初齐。
情波万丈心如一,四月山深百舌啼。
清词丽句,妙造自然,允推合作。
近人某氏笔记有云:“阮文达撰《金石索》,嘱汪容甫辈助之搜罗。一日,汪以片石进,古色斑连,隐约似有款识,篆势奇古。文达问所自来,汪曰:‘是即公所访求之某石器也。吾竭数月之力,仅乃得此,虽残破,价兼金矣。’文达审谛久之,曰:‘良是。’竟偿容甫巨赀,而据以入《金石索》。它日,容甫又问:‘曩为公访获之某石器佳否?’文达曰:‘良佳。’容甫曰:‘公曷更往求之?’因相约同诣滨河某茶肆,指临流乱石问文达:‘视曩石器奚若?’文达注视有顷,愕然曰:‘奈何戏我?’容甫笑曰:‘庸何伤,留为金石一噱耳。’文达喻其旨,复厚馈容甫,嘱秘勿宣焉。”蕙风按:今通行之《金石索》,南通州冯云鹏撰。阮文达亦有《金石索》,未之前闻,某笔记云云,殆未必可信耶。容甫本寒素(《广陵诗事》:“江都汪明经中,幼年孤贫,家无书籍,于书肆中借阅,过目能记。既而贩卖书籍,且贩且诵,遂博览古今文史”),父舸,字可舟,亦工诗,生平坎坷特甚(《广陵诗事》:“可舟性不谐物,偃蹇贫病,杭堇浦与沈沃田书,盛称其《和丁隐君贝叶经歌》、《长春观老子像绝句》,有《历居山人集》八卷”)。容甫中年已还,处境颇丰,力能收藏金石,罗致宾客。马氏小玲珑山馆或曰后归汪雪礓本,或曰归容甫,且增饰崇丽焉。汉射阳画像石刻,亦以资致之。盖遭遇承平,风雅未坠,寒士谋生,未若今日之困难,而其接物涉世,殆亦圆通于名父多矣。
《板桥杂记》:“顾喜,一名小喜,性情豪爽,体态丰华,趺不纤妍,人称为顾大脚,又谓之肉屏风。然其迈往不屑之韵、凌霄拔俗之姿,则非篱壁间物也。汉武帝《悼李夫人赋》有云:‘佳侠含光。’余题四字颜其室。”云云。当时纤足之风盛行,不图枇杷门巷,犹有参玉版禅者,则亦不缠足之雅故矣。
托活络忠敏《斋藏石记》中,有非石刻二种:一北齐高侨为妻王江妃造木版,墨迹,字犹朗晰,唯背面稍模黏。一唐丽山府果毅都尉梁君妻李氏墓志砖,朱漆书,未经镌刻,凡五百九十七字,模黏才仅九字。木版于高侨妻殁,乃曰:“为戒师等所使,与佛取花。”盖佞佛已甚者。下云:“书者观世音,读者维摩大士。”语尤荒诞不经,殆其它石刻所未有。
《楚辞》:“夕餐秋菊之落英。”后人或驳其非谊,谓菊花虽残不落。宋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云:“落,始也。”(按:《尔雅·释诂》:“ㄈ落权舆,始也。”)如《诗·访落》之落,谓始英也。据此,则屈自不误。后人误会为坠落之落耳。又芙蓉虽落不散漫,盖秋花禀贞肃之气,非春花可同日语矣(按:宋闺秀朱淑真《菊花诗》:“宁可抱香枝上死,不随黄叶舞秋风。”亦谓其虽残不落)。又宋姚宽《西溪丛语》引《宋书·符瑞志》云:“英,叶也。《离骚》‘餐落英’,言其食秋菊之叶也。”按:《神农本草》:“菊三月上寅采叶,名曰玉英。”是英亦谓叶也。《唐韵》:“叶亦谓之英,于良切,读若央。”《毛诗本音》:“舜英、重英,俱叶央。”《离骚》“夕餐”句下云:“苟余情其信夸以练要兮,长<咸页>颔以何伤。”政与央叶(按:《九歌·云中君》:“浴兰汤兮沐芳华,采衣兮若英,灵连蜷兮既留,烂昭昭兮未央。”华,花也;英,叶也。下与央叶,是亦一证。)《符瑞志》云云似较罗说为优。总而言之,必非花之坠落者。今人以麦屑裹菊嫩叶,和以盐菽,入沸油煎极脆而食之。每年重阳前后,宴席间多具此品。
《史记·赵世家》:“武灵王十六年,王游大陵。它日,王梦见处女,鼓琴而歌诗曰:‘美人荧荧兮,颜若苕之荣。命乎命乎,曾无我嬴。’异日,王饮酒乐,数言所梦。”想见其状,与楚襄王游云梦之浦,梦与神女遇,以白宋玉事绝类。
《太平广记》:“隋未有督君谟者,善闭目而射,志其目则中目,志其口则中口。有王灵智者,学射于谟,以为曲尽其妙,欲射杀谟,独擅其美。谟执一短刀,箭来辄截之,唯最后一矢,谟张口承之,遂啮其镝,笑谓王曰:‘汝学射三年,吾未教汝啮镞之法。’”此事与逢蒙杀羿绝类。
盼盼有二。《词苑丛谈》:“山谷过泸,帅有官妓盼盼,帅尝宠之,山谷戏以〔浣溪沙〕赠之云:‘脚上鞋儿四寸罗,唇边朱麝一樱多。见人无语但回波。 料得有心怜宋玉,低徊无奈楚襄何。今生有分向伊麽。’”此燕子楼外,别一盼盼。莺莺有三。《随隐漫录》:“钱唐范十二郎有二女,为富室陆氏侍姬,长曰莺莺,次曰燕燕。”此双文外别一莺莺。罗虬比《红儿》诗:“何似前时李丞相,枉抛才力为莺莺。”此又一莺莺也。
唐歙州李廷,父超,子承浩,以制墨世其家。见晁氏《墨经》。又李义山子,亦名廷,进士及第,以司勋员外郎知制诰,迁中书舍人,累迁尚书左丞。朱全忠兼四镇,廷以官诰使汴,客将先见,讽其拜,廷佯不晓,曰:“吾何德,敢受令公拜。”及见,竟不肯加礼。见《怀庆府志》。
顾亭林有二,见前笔。按:《居易录》云:“顾野王读书处,名顾亭林,在华亭,由来邈矣。康熙己未,荐举博学鸿词,亭林不肯赴试。常熟吴龙锡诗云:‘到底不曾书鹤板,江南唯有顾圭年。’”亭林原名绛,见《明诗综·诗话》。渔洋《感旧集》小传,其一字圭年,则未见著录,近人罕有知者。
曩撰《蕙风{移}随笔》有云:“《列子·汤问篇》:‘韩娥鬻歌雍门,既去而余音绕梁丽,三日不绝,”(丽,或作丽。《庄子》:“粱丽可以冲城。”殷敬顺曰:“阜粱也”)今人但云“余音绕梁”,不知下有“丽”字。某说部引之,谓绕梁为乐器之名,尤误。今按《文选》张景阳《七命》:“音朗号钟,韵清绕梁。”李善注引《尸子》曰:“绕梁之鸣,许史鼓之,非不乐也。”则但云绕梁,亦自有本,前笔未审,应订正之(按:许、史二氏,皆汉贵戚,此许史,则善鼓琴者,犹秦之萧史)。
余本(《玉篇》:“古文本字”)字生生(号钝庵,四川青神人,有《增益轩草》),阎尔梅号古古(字调鼎,江南沛县人,有《白耷山人》《草堂》等集),以叠字为字号,此外殆不多见。
常熟孙扶桑(曙)为诸生时,好仿骈俪为制艺,所选丁亥房书名曰“了闲”,大率妃黄丽白、薰香掬艳之作,家弦户诵,风气为之一变。会满大臣某弹驳文体,乃与进士胥廷清等同被逮,扶桑缘是褫衿,后更名承恩。顺冶戊戌,以第一人及第。《了闲》首篇,《学而寸习之全章》题文,虽署名它氏,实扶桑自作,讲首云:“且自芸吹撷古之香,杜陨求声之草,桂残招隐之花。”以此三句,括全题三节(见《柳南随笔》)。惜其全篇,不可得见矣。曩读王农山(广心)《莫春者至咏而归》题文“郑人芍药,乐此姬姜。豳女柔桑,言思公子”等句,藻僛华,其“了闲”之皇引欤。
《常昭合志槁·物产志》:“虫豸之属曰傾。”注云:“大而具五色者,俗呼梁山伯。曰蜻蜓,”注云:“黑而小者,俗名为祝英台,即北方之黑琉璃。”按:《山堂肆考》:“俗传大蝶必成双,乃梁山伯、祝英台之魂,又曰韩凭夫妇之魂。”《四明志》:“吴中有蝴蝶,橘蠹所化也。妇孺以梁山伯、祝英台呼之。”今土人呼黑而有纟集彩者曰梁山伯,纯黄色者曰祝英台。是谓梁,祝皆化傾也。《常昭志》以蝶与蜻蜓分隶梁、祝,与旧说异,不知所本。
又《祥异志》引《虞山杂记》云:“顺治三年正月,吴中有人面鸟,鸣如鼓钟,或如牛声,在芦苇中,各县皆然。”注云:“按:光绪壬辰,都城亦有此异,故记之。天津人呼为土牯牛。”蕙风按:都门南下洼,烟水空阔,芦苇弥望,壬辰春夏间,有异声略如牛鸣,每江亭宴集,辄闻之(陶然亭,一名江亭)。人皆云在水中,或欲竭泽穷迹之,不云在芦苇中。亦无知人面鸟、土牯牛之名者(市井人妄绘其形,名之曰大老妖)。
北京午门,门洞凡五,外向者中三门正开,两边两门侧开。内向者五门皆正北开,其内向东第二门口石阶上,有旧刻仿秘戏图,大径二寸强,着笔不多,殊栩栩饶画意。此必守门将士粗谙绘事者,以锥刀划成。往来蹴蹋,渐就夷漫,当是明季人所为,亦三百年外陈迹矣。
宋人《贵耳录》载孝宗朝有川知州某,当陛辞,预结宦者求为地。宦者密奏:“明日有川知州上殿,官家莫要笑。”上问何故,曰:“其人素被口号,有‘裹上幞头西字脸’之称,盖面方横阔故也:”明日上殿,方陈奏间,上便大笑不已。其人退谓人:“天颜今日大悦,深自庆幸。”宦者遂因以为功。雍正寸,有江位初者,面长方而黧黑,棱层板折,人呼为“旧”字面孔。凡识江面者,每开卷遇“旧”字,无不失笑。此皆以字形容人之面貌也。又有以字形肖人全体者,清制:大挑举人,相传以同、田、贯、日、身,甲、气、由八字为衡,“同”方长,“田”方短,“贯”头大身直长,“日”肥瘦长短适中而端直,皆中选。“身”体斜不正,“甲”头大身小,“气”单肩高耸,“由”头小身大,皆不中选(按:每届大挑,钦派王大臣在内阁举行,每二十人为一班。既序立,先唱三人名,盖用知县者,三人者出。继唱八人名,乃不用者。俗谓之八仙,亦皆出。其余九人不唱名,皆以教职用,自出,更一班进)。
康熙辛未,奉旨开局专修《尚书》。华亭王司空顼龄为总裁,纂协修皆特简、一时荟萃名流,支给官物,按卷进呈。夏秋则封达热河行在,东华珥笔,中禁蜚声,稽古之荣,不可一世。唯《尚书》卷帙无多,竣事易而撤局速。又司空颇蓄姬侍,皆有所出,平日坚持雅操,虽@@跻清要,而宦橐顾不甚丰。其长君图炳,官春坊庶子,恒以分产不给为忧。或戏为撰联云:“尚书只恨《尚书》少,庶子惟嫌庶子多。”巧对天然,事实吻合。
康、雍间,苏州有张氏者,其先富甲一郡,继而子孙多占仕籍,其富遂衰。一人独矜有秘术,富转增益,举族求其术不已,则大言曰:“若曹宴九宾,陈百剧,吾当授方略。”众如言毕飨,揖某就座说法。众环立屏息拱听,则曰:“吾术只六字诀耳:没甚不好意思。”众哄然散,既而思之,实无以易也。
太仓唐实君考功(孙华),别号东江,最爱其次子颐。康熙戊子省试,东江属望綦殷,而颐以违式不终场,遂逗绕白门不敢归。有吴孝廉枢者调之曰:“前有项王,后有唐郎。一个百战无功,羞见江东父老;一个三场不利,恼煞老父东江。”语末四字,回文巧合,可谓善戏谑兮。
雍正乙巳十月初三日申时,京师忽有虎突入齐化门,登城,人噪逐之。行至宣武门下西米巷,入年遐龄家就擒。遐龄,太保大将军羹尧之父也。其后羹尧以骄蹇败,赐死之地,即虎就擒之地,此其先兆也。又年大将军赐第在宣武门内右隅,其额书“邦家之光”。及年骄汰日甚,有识之士过其第哂曰:“可改书‘败家之尤’。”盖以字形相似也。未几,年果愤事。
赵秋谷以丁卯国丧,赴洪思寓观剧,被黄给事疏劾落职。相传黄给事家豪富,欲附名流。初入京,以土物并诗稿,遍赠诸名下。至秋谷,时方与同馆为马吊之戏。适家人持黄刺至,秋谷戏云:“土物拜登,大稿璧谢。”家人不悟,遂书柬以覆。秋谷被劾后,始知家人之误也。见阮吾山《茶余客话》,谓“大稿璧谢”云云,属秋谷戏言,家人误会,非秋谷本意也。
按:洪北江《诗话》:“康熙中叶,大僚中称诗者,王、宋齐名,宋开府江南,遂有“渔洋绵津”合刻。相传赵秋谷宫赞,罢官南游过吴门,宋倒屣迎之,以合刻见贻。秋谷归寓后,书一柬覆宋云:“谨登渔洋诗钞,绵津诗谨璧。”宋衔之刺骨。秋谷恃才轻薄,虽经蹉跌,未尝稍改悔,其对于黄给事也,犹之对于宋绵津也,而谓非其本意耶?吾山云云属在气类之雅,不惜曲说为之回护耳。”
按《诗话》又云:“时王已为大司寇,宋以千金贻之,乞赋一诗,作王、宋齐名之证。王贻以一绝云:‘尚书北阙霜侵鬓,开府江南雪满头。谁识朱颜两年少,王扬州与宋黄州。’”蕙风曰:“绵津之风,亦已古矣。乃至今日,风雅何物,每斤直钱几何,其孰以性命相切之千金,购一王宋齐名耶。”
雍正朝,平湖陆侍郎清献(乾隆元年,追赠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),由灵寿知县,徵授四川道监察御史,累疏陈捐纳事,牾触津要放归。疏中有云:“夫保举者,保其清廉也。保举而可捐,然则清廉亦可捐乎?”尤为破的之语(按:军兴已还,捐例愈推愈广,凡捐纳京外各官,当引见验看前,必须缴捐免保举银两,唯由正途加捐者得免。揆之事理,诚至不可通也)。
康雍已还,承平日久,辇下簪裾,宴集无虚日。琼筵羽觞,兴会飚举,凡豪于饮者,各有名号,虽谐谈,亦雅故也。长洲顾侠君(嗣立)曰酒王,武进庄书田(楷)曰酒相,泰州缪湘芷(沅)曰酒将,扬州方觐文(觐)曰酒后(未留须),太仓曹亮畴(彝)曰酒孩儿(年最少)。五君之外如吴县吴荆山(士玉)、侯官郑鱼门(任钥)、惠安林象湖(之浚)、金坛王箬林(澍)、常熟蒋檀人(涟)、蒋恺思(洄)、汉阳孙远亭(兰蕊)皆不亚于将相。荆山尤方驾酒王,每裙屐之会,座有三数酒人,辄破瓮如干,罄爵无算,然醉后则群喧竞作,弁侧屦舞,形骸放浪,杯盘狼藉。唯荆山饮愈鬯愈惺,酬酢语默,不失常度,夷然洒然并无矜持抑制之迹。其闳量非同时侪辈所及,而然不以善饮之名自居。荆山一寒士,弱不胜衣,貌癯瘠无泽,而享盛名,跻右秩。昔人云:“魏元忠相贵在怒时,李峤相贵在寐时。”荆山之相,必贵在醉时也。
裙本作{君巾}。《说文》:“下裳也。”《类篇》作“裙”。《释名》:“连接裾幅也。”《韵会》中:“裙,亲身衣也。”《急就篇》注:“一作帔,一作帔,不专指妇女之裙。”半唐老人好雅谑,尝曰:“裙屐之裙,当作裙作{君衣},属男子言;钗{君巾}之{君巾},当作{君巾},属女子言。{君巾}上从尹,篆文象{君巾}腰{君巾}带形;下从巾,象{君巾}幅曳垂;中从口,亦象形。”
康熙庚子顺天乡试,特命十二贝子监外场,露索(搜检也,见《大金国志》)綦严,朱竹垞之孙稻孙预试,披襟而前,鼓其腹曰:“此中大有夹带,盍搜诸?”体貌瑰伟,意气磊落。众皆目属,邸亦为之粲然。平定张殷斋(穆)少有奇士之目。道光己亥,由优贡应顺天乡试。入闱当搜检如例(是年曾望颜为顺天府尹,搜检加严),则尽脱上下衣裸而立,王大臣无如何,检其箧,得白酒一瓶,以为言,则立饮尽,碎其瓶。益忿怒,竟奏劾褫革。殷斋所为,视稻孙滋侮慢,未免令人难堪。仲尼不为已甚,其得祸也亦宜(按:光绪朝乡会试概不搜检,虽其例未废,而并不实行,当自咸、同间始)。
王石谷初谒王烟客,以巨瓠四枚为贽。或议其薄,石谷笑曰:“昔侯芭载酒问奇字,我且不止一壶矣,何薄为?”(见《邻蔬园偶笔》)张芑堂少时,曾受业于丁敬身。初及门,囊负南瓜二枚为贽,各重十余斤,丁先生欣然受之,为烹瓜具饭焉(见《鸥陂渔活》)。瓜壶(瓠)雅故,无独有偶。
沤尹以所著《疆村诗余》六卷嘱为撰定,卷中艳词绝少,唯《南乡子》六首(粤东作)。其一云:“云磴滑,雾花,西樵山上拣茶归。 山下行人偏借问,朦胧应,半晌脸潮红不定。”语艳而味厚,得花间之遗,虽两宋名家,鲜能办此。
外国银钱,有肖像绝娟倩者,或曰自由神,亦有其国女王真像。蕙风得见友人所藏,有词赋之,调《醉翁操》:“婵媛,苕颜,蓬仙,渺何天。何年,如明镜中惊鸿翩。月娥妆映蟾圆。凝佩环,典到故衫寒,得:楚腰掌擎几番。 泛槎怕到,博望愁边。玉(去声)容借问,风引神山梦断。冠整花而端妍,恹笤贫ø连蜷。东来兰絮缘,西方榛苓篇。此豸秀娟娟,倩谁扶上轻影钱。”此调本琴曲,用苏文忠谱(辛忠敏亦有一阕,字句与苏词小异)。文忠填词,信不为宫律所缚,有时亦矜严特甚,即如此词,固无一字不按腔合拍也。今四声悉依之。
清时京朝各官以亻暴直内廷为荣,然亦有不胜其苦者,天颜咫尺,垂手伺立,久则气血下注,十指欲肿。若派写进呈书籍,终日伏案而坐,两脚不得屈伸。康熙间,王宫詹图炳直南书房有年,尝奉命书《华严经》全部。出语人曰:“伺候时立得手痛,抄录时写得脚痛。此苦岂外廷所知闻。”闻者绝倒(光绪时,滇人缪素筠女史以绘事供奉慈宁宫,亦伺立时多,憩坐时少。缪因纤足,其苦尤甚。同时金闺诸彦,方艳羡其荣遇矣)。
康熙辛卯,副宪左必蕃、编修赵晋典江南乡试,左空洞而不识文字,赵知文而大通关节。吴人为之语曰:“左丘明两目无珠,赵子龙一身是胆。”
雍正丁未,曹亮畴权知浙江安吉州事。某年冬,藩司发下时宪书数百本,令散卖缴价。礼房吏虑其难销,议弗受,拟稿详覆,呈上判行,中有“卑州僻在山陬,从来不奉正朔”云云。亮畴大骇,呼入责之,犹争云。此语有出处,此州书吏皆布衣赤脚,不敌它州之皂隶也。
明牛存喜,字汝吉,聪颖多艺能。天宁寺碑刻成,在阶墀间,或命移置阁檐下。碑高与檐齐,众皆难之,乃召存喜至。见役者数百人,绐曰:“众馁乎?若第归食。食后,与我会寺门下。”比众至,存喜业与僧人数辈,以机法推挽阁下矣(见《河内县志·艺术传》)。此即西洋起重机之嚆矢。又袁简斋《新齐谐》云:“江慎修(永)置一竹筒,中用颇黎为盖,有钥开之。开则向筒说数千言,言毕即闭。传千里内,人开筒侧耳,其音宛在,如面谈也,过千里则音渐澌散不全。”其法在留声机电话之间,惜未能精益求精而底于成耳。
偶得对联云:“四时春夏秋冬,五声平上去入。”平声有阴阳平也。周九烟(星,后改姓黄,冠于本姓之上)云:“三仄应须分上去,两平还要辨阴阳。”上去入亦分阴阳。凡填词,须分阴阳平;若制曲,尤非四声悉分阴阳不能入津(阴清声,阳浊声)。
《北齐书·方伎传》:“张子信隐居白鹿山,少以医术知名,又善易筮及风角之术。武卫奚永洛与子信对坐,有鹊鸣于庭树,斗而坠焉。子信曰:‘鹊言不善。今夜有人唤,必不得往。虽敕,亦以病辞。’子信去。是夜,琅琊王五使切召永洛,且云敕唤。永洛欲起,其妻以子信言,若遮留之,称坠马腰折不堪动。诘朝难作,永洛乃免。”此公冶长后,能通鸟语者。
相传明诚意伯临殁时,以一箧密呈太祖,扃甚固。属贻继体,丁至急乃可开。其后燕师迫近畿,建文将逊国,徊徨无策间,开其箧,得僧衣、戒刀、度牒,因易装遁荒焉。王文简《池北偶谈》云:“郑端清世子让国,自称道人,精邵康节之学。宫中有一椟,手自缄,岁辄易一封识,遗令遇急乃开。及其孙寿平值河北流寇之乱,发椟得破衫五,一阔大,四稍窄小。王躯干伟硕,其弟四人则短小也。遂衣而逃,得免于难。”与诚意伯事绝类。
南海曾勉士先生(钊)湛深经术,博稽古籍,粤人治汉学者未能或之先也。著《面城楼集》十卷。集中之文核证典礼,辨订经传,深微奥衍。其诸书后跋尾,亦考据精确,无空骋议论之词。生平抱用世志,治经外,农田水利,战守兵法,无不研究。道光辛丑、壬寅间,海氛孔棘。制府高平祁公檄令修碉筑坝,募勇团守,旋已议款,敌兵不至,而所支帑不能报销者,至三十二万余金,倾家不偿,坐此免官。藏书数万卷,并质于人。徐铁孙观察,由浙中寄诗怀之,有“误人岂有阴符书”之句,盖伤之也。其《答翟茂堂都司书》详言蚺蛇山炮台,当日建筑防堵情形,了如指掌。书长难于具录,兹节录其所言筑台用炮之法如左云。
“向来台形,或圆或椭或方,其炮路皆散而不聚,足以破贼舟,而不足以洞敌舰。钊乃创为之字形,使台曲如蚓萦。敌舰出山足,则第一、第二、第三、第四、第五及第二十五、二十六、二十七、二十八之炮,集击船头为正,其第二十九、第三十、第三十一之炮集击船尾为奇。倘敌舰冒死闯入台前,则第十一至三十一之炮迎击为正。第六至第十三之炮,横击为奇。”
又云:
“至于用炮之法,以炮口照星左右,人所共知也。以勾股算弹子所出高低,人所不知也。譬如炮身长八尺,炮口高一分,则弹子至一百丈,高一尺二寸五分矣。若炮口高一寸,则弹子至一百丈,竟高一丈五寸,其能中船乎?钊乃以朱线识炮身之右,从炮口通至炮尾,以求地平之线,使炮勇头平视,度炮口之朱线,不过高炮尾一二分而止,则炮弹高下尺寸可自操矣。炮垛既曲,炮弹必聚,人所共见也。一发之后,装不及,人所无如何也。钊乃分炮位为三班,譬如十炮同击一处,以一、四、七、十等炮为一班,二、五、八等炮为一班,三、六、九等炮为一班。第一班炮已发,即赶装药,推归原位,迨第三班炮发,而第一班炮可复发矣。此即连环法。唯连环枪直行进退,炮则横列迭发耳。”(原书节录止此)
它如相度地势,量炮线,测水之深浅,分风之上下,蒲囊夜扛,以出不意,锹沟掘坎,以阻冲突;设土垛,置喷炮,以护前台;屯壮勇,扼田塍,以防后路;立不败之地,出万全之策。其经营布置,书所能详。其因应变通,书容犹有未尽矣。集中又有《虎门炮台形势条议》、《记沙钻》等篇(按:沙钻一器,投之劲流中,能倚立水底,旋转不停。遇有厚沙,随钻随起,水行沙去,弗复淤积,浚河善后之良器也。记后附图),皆经世有用之文。有志之士,当条贯而寻绎者也。
康熙朝,宛平黄昆圃(叔琳),年十九,官至浙江巡抚。疆臣持节,殆无早于此者;慈溪姜西溟(宸英)年七十,以丁丑一甲第三授编修。词臣珥笔,殆无迟于此者。叔琳亦辛未第三人及第。